金韻怕耽誤小白的傷勢，當天便快馬趕往洛陽。

剩下的柳雲星等人，卻是在原地休整了一晚。畢竟剛與那些紅衣女打鬥過，一些弟子的消耗都有些大，需要好好休息，加之還有兩名之前被素昂的帶毒匕首刺中的弟子，雖解毒及時，卻也傷了身子，需要好好靜養。

令柳雲星寬慰的是，當她提出不急著走、要留下來休整的時候，幾個孩子並沒有任何不滿的神色，反而是鄭重的向她道謝，謝謝她的救命之恩。

真是幾個懂事的孩子……

柳雲星不禁嘆了口氣。金韻離開後，她便從幾個孩子口中知道了，他們住的村子此前遭了山賊，從村子裏逃出來的時候跟其他人分散了，此去洛陽正是為了尋找村裏其他人。

雖然覺得偌大一個洛陽，單憑幾個孩子找起人來是何等之難，不過柳雲星卻也沒打算給這些孩子的期望上澆一盆冷水，想著大不了到了洛陽，就先幫他們找一個落腳處安頓下來，也不枉這相遇一場。

是夜，客棧裏的人大都已經睡了，值夜的店小二單手拄著頭，在櫃臺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瞌睡。

渺卻因為睡不著，幹脆偷偷地起床繞過客棧大廳爬上了房頂，整個人呈大字狀躺在屋頂上看星星。

正值秋天，此時洛陽附近的夜空中，能看到的星星著實不多，但這只是對於一般人而言。自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的渺顯然不屬於“一般人”的行列。

從很小的時候起，渺就能看到很多陰陽家普通弟子看不到的東西，比如星星。

漫天繁星在陰陽家一般代表著占星之術，需要資質上佳的修煉者付出成倍的努力才可以窺得一二，而只有極少數人，則是天生便可以窺見星辰之間的軌跡變化，這不僅是天賦，更是一種來自於神的眷顧，是旁人再多努力也換不來的珍貴財富。

渺曾聽父親說，陰陽家到了她這一代，擁有這種天賦的人已經極少了，就連在陰陽占星上一向造詣頗高的陰陽家大巫“月神”，也不曾擁有過這種天賦。所以幾乎是她有意識起，一向不怎麽談得來的父親和母親，在教她觀察星辰之間的變化這一事上竟有著高度的共識。

可惜不知是她自己天資愚鈍還是怎樣，她能看見任何一顆隱藏至深的星星，也能察覺到滿天星辰之間的軌跡和變化，但卻無法在這些變化中得到些什麽有用的消息。除了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力量外，其他什麽也做不到，既不能像東皇太一那般看破無數隱秘星圖，也無法像月神那樣未蔔先知。

當她把煩惱跟父親提起時，父親只是笑著揉揉她的腦袋，直言道她的年紀還太小，等著她以後長大了，對於星辰的理解自然也就多了。於是她便不再苦惱，專心的跟著父親學習各種東西，四季無停歇，最後就連要求甚高的母親也說，她雖年幼，卻是除了無法控制內力施展陰陽術外，其他任何方面已經不輸給陰陽家五部長老。

嗯，雖然父親曾偷偷的告誡她，母親誇獎她的話一般要留一部分聽，不然會沒辦法對自己有一個正確的認識。

雖然不太懂那個“留一部分”是何意，不過一向跟父親還算比較“心有靈犀”的渺，還是挺容易就心領神會了……

這是說她其實沒有母親說的那樣厲害，還需要多多努力？

於是每次備受母親讚譽而有些飄飄然的時候，父親就會過來給她“降降溫”，也正因為這樣，渺自認對自己的斤兩以及能做到什麽地步還是挺清楚的。

不過，白天遇到素昂時發生的事，卻開始讓她懷疑自己的能力。

不是懷疑自己能力不行，而是懷疑自己的能力難道真的是像母親說的那樣，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絕佳資質？

但是要優秀到什麽地步的資質，才能讓一個人在初次使用陰陽術的時候，就像一個使用過無數次的人那樣流暢？

簡直就像是本來就會一樣……

她當然本來就會，不然也使不出來。但這個“會”，此前卻是一直僅限於理論方面，真正自己親手施術，還是頭一次……但施術時的那種熟悉感與流暢感，卻真的不像是第一次。

還有最近隨著年齡的增長，她似乎越來越多的想起以前的事。有些是她經歷過卻一時想不起來的，有些卻是似乎突然出現在她腦中的。

明明她來到大唐時才剛及八歲，與父親相處的記憶最多不過五年之久，但是最近她想起的一些往事中，她與父親相處中發生的事卻不僅僅只有五年。而新記憶裏的她，似乎也在慢慢長大？

這個認知顯得有些匪夷所思和可笑至極，若此時千年前的秦朝還生活著一個她，那麽此時身在大唐的她又是誰？

難道有兩個渺，同時生活在秦朝和唐朝並且彼此記憶共通嗎？

還是說，她身上發生了“莊生夢蝶”這種怪事？

她此時在大唐經歷的一切不過是秦朝的她所經歷的一場夢境？還是說秦朝的她才是一場夢？

但若是這樣，那這場夢境的邊緣又在哪？她該怎麽做才能讓自己從這場夢中醒過來……？

渺躺在屋頂苦苦思索，覺得上天簡直是跟她開了一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，她發誓，若是能得到結果，她以後就再也不看道家之人寫的書了。

這時，一陣窗沿打開的聲音響起，一個人影從二樓的窗戶裏輕輕躍下，踩著屋頂的茅草慢慢朝著躺下的渺走過來。

渺微微側頭看去，卻是莫雨。

“我也睡不著……”迎著渺詢問的目光，莫雨默默回道。

渺聞言沈默，從地上起身給莫雨讓了一塊地方，兩個人一起坐在房頂柔軟的茅草上看星星，一時相顧無言。

過了一會兒，莫雨開口道：“阿渺，你說，我們幾個人以後會一直在一塊嗎，我們去了洛陽，真的可以找到鄉親們嗎……”他望著夜空微微失神，眼中帶著一絲迷茫。

若是放在以前，渺必定可以無顧慮的安慰他，相互鼓勁走下去，可是如今，隨著她對星象感覺的變化，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，讓她對前路出現一種模糊的預知……

今晚便是如此，在小白走後，她就開始心神不寧，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，所以才出來希望借助星星來找到一些安慰。

雖然覺得以她半調子的占星術，即便是夜觀星象也肯定看不出什麽來，但是她卻發現，她觀星辰的變化似乎有了與以前不一樣的感覺，過往撲朔迷離的星空，在她眼中竟開始變化出不同的圖案。

在她沈浸在星圖變化之中時，明明她不懂星辰卦象，心裏卻會漸漸浮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，給她很不好的感覺，讓她無法欺騙自己。

小白的離開，恐怕只是一個開始……

這個認知讓她有些煩躁，但是顯然她不能把這個跟明顯心情不好的莫雨說，不然豈不是火上澆油？

見她半天不說話，莫雨也沒有催促，只是雙目無神的繼續看天空，最後幹脆學她剛才的樣子直接在茅草上躺了下來。

渺側頭看著他，半大的男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，側臉顯得蒼白而瘦削，他面容清秀，閉著眼不說話時顯得整個人很安靜，也很無害，但是誰也無法想象，就是這個小小的孩童，在身上毒咒發作的時候會變成為人所懼怕的殺神。

“小雨，你打算以後怎麽辦？”渺輕聲問道，聲音在寂靜的夜晚中顯得有些飄渺。

見話題突然扯到自己身上，莫雨側頭眼帶疑惑，“什麽怎麽辦？”

她看著他的眼睛，神情顯得有些認真，“我一定好好修煉，將來幫你祛除身上的毒咒！”

“哎？”莫雨被渺這跳躍性的思維弄得捉不著頭腦，撲哧一笑，手就揉上了對方的發頂，“毒咒什麽的，我才不在乎，反正也沒多少人在乎過我，我也不曾在乎過他們……我有你們就夠了……”

渺的頭發被莫雨揉成了雞窩，此時不滿的側身躲著，聽他這樣說，不禁搖搖頭不讚同道：“不行，這咒還是要想辦法，不然若是有一天施術者牽動這個毒咒，想要對你不利怎麽辦！”

“施術者？對我不利？”

莫雨一楞，顯然不曾想過這種事，因為在他的認知裏，他這個樣子是命運給他安排的災禍，他不想認命，卻也沒想過他身上的事是有人在作梗。

“陰陽咒印沒有施術者，怎麽可能憑白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……”渺的聲音很輕，卻很認真，“這大千世界，從來沒有什麽是一開始就命中註定的，人世間所發生的一切，無論好壞，都必須有一個緣由因果，既然有人在暗處妄想操控別人的命運，那麽就要將他找出來，讓他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應有的代價……”

即便是自詡能夠掌握天地間陰陽變化聯系的陰陽家，也從來都不信命，更有甚者，他們妄圖掌控自己和別人的命運，甚至主導天下間數萬生靈的命運。

也許對於外人而言，陰陽家是天命的維護者，但是陰陽家的人自己卻明白，他們或許有野心，或許只是利用，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相信什麽順應天命。那個給陰陽家帶來覆興的東皇太一是如此，她的父親更是如此。

“阿渺，你……”莫雨看著渺，微微皺起眉，卻沒有管她剛才說的那些話，只是伸出手一下子扯住了她的臉。

“哇——！你幹什麽，疼……”渺突然被扯住臉頰，頓時疼的眼淚汪汪，好在對方立刻就放開了她，她擡頭，不解他想幹嘛。

誰知莫雨只是冷哼了一聲，道：“你平時都瞎想些什麽呢，剛才的你，給人的感覺變了……我不喜歡！”

“啊……？”渺呆呆的看著他，顯然是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
莫雨本來依舊沒給她好臉，但是看著她犯呆的模樣卻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，“這樣才對嘛……”

他的聲音突然認真起來，道：“阿渺，我知道，你跟村子裏其他女孩子不一樣，或者說，你跟我們都不太一樣。我不喜歡你提到那個什麽陰陽家，因為你提起那個時候的樣子，給人的感覺變得相當討人厭……”

頓了頓，他又糾正道：“討人厭的當然不是你，所以一定是那個陰陽家的錯！既然你也不喜歡以前那種被困在屋子裏的生活，那麽索性就不要去想了，咱們以後還像在村子裏那樣，以後再去把小白和小月找回來……好不好？”

渺聽的整個人都楞住，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人，心情有些覆雜，又有些高興。

她以前在陰陽家的生活，實際上並沒有開心不開心一說，只是相對於稻香村的無憂無慮，她的過去確實沒有多少樂趣，甚至可以說滿是枯燥和壓抑。

除了父親，沒有人敢跟她玩，母親也不允許她跟平常的小孩子一樣玩耍，當然，在來到稻香村以前，她並不知道其他的孩子是怎樣長大的。若是讓母親看到現在的她，估計會傷心欲絕，覺得她簡直是在自甘墮落？

不過，現在的生活，雖然有時會讓已經習慣陰陽家環境的她變得茫然無措，但是感覺卻不壞，若是讓她選擇……

那麽她只希望能維持在這樣的日子一直下去，如果是夢，那就讓這夢再存留的久一點吧……

看著屬於大唐的璀璨夜空，和眼前正在等待她回答的夥伴，還有不遠的屋子裏已經睡著的那些萍水相逢的人，她突然笑了。

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回答道：“好……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少爺：我認定的人如果變了那一定不是他們的錯，一定是有人在蠱惑他們！謝淵！看招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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